立夏的风裹着潮湿的热气，钻进单元楼的通风窗时，晏筱宁正蹲在阳台瓷砖上，给最后一盆樱桃番茄绑支撑架。
竹制的支架被阳光晒得泛暖，指尖刚触到卷须，那细嫩的绿藤就像有了意识，轻轻缠上指节，绒毛蹭得皮肤发痒，还沾了点早晨浇水时残留的水珠。
“又调皮。”
她对着藤蔓小声嘟囔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停在叶片上的蚜虫。
帆布工装裤的裤脚沾了圈褐色泥土——早上换盆时没留意，蹭到了阳台角落的旧花盆，那盆里种着去年没吃完的红薯，此刻正冒出几株嫩黄的芽，像偷偷探出头的小脑袋。
这是她从爷爷家带回来的红薯，爷爷总说“植物比人省心，你对它好，它就用新芽报答你”，这句话她记了很多年。
为了让这几株番茄能多晒会儿太阳，她特意把它们从阳台内侧挪到了护栏边，却没留意最外侧那株的藤蔓，早己顺着护栏缝隙钻出去，像条绿色的小蛇，垂到了楼下的窗台，连带着几片新叶，还扫到了楼下阳台晾着的黑色衬衫。
晏筱宁盯着那片被扫得轻轻晃动的衬衫，突然想起小学时的事——那天她在班级联欢会上，被老师点名上台表演画画，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她，她手里的画笔抖得厉害，画纸被铅笔戳出好几个小洞，最后还是哭着跑下了台。
从那以后，她就格外怕人多的场合，反而更喜欢和植物待在一起，植物不会盯着她看，不会让她紧张到说不出话。
她正找剪刀想把过长的藤蔓剪短，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，屏幕上跳出“林杳”的名字时，她指尖猛地顿住，连呼吸都放轻了些。
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，林杳的声音像刚开瓶的橘子汽水，带着雀跃的气泡音从听筒里涌出来：“筱宁！
你的《植物日记》绘本样章我连夜看完了，出版社主编拍着桌子说要加印！
还说要把你画的‘阳台番茄生长记’当封面呢！”
晏筱宁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，耳尖开始发烫。
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过于热情的对话，哪怕隔着电话，也觉得浑身不自在，连蹲在地上的姿势都僵硬了些，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浇水壶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
“真……真的吗？”
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，几乎要被窗外的蝉鸣盖过去，“那之前说的修改意见，还要改吗？
比如上次说的，我画的蒲公英绒毛太密了……改什么改！
主编说那叫‘生活感’！”
林杳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，语气突然软下来，带着点哄劝的意味，“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——主编希望你加一段‘城市里的植物邻居’的专栏，最好能有真实案例，比如邻居家的阳台植物、社区里的共享花箱，这样读者代入感更强。
你想想啊，你住的那栋楼不是有很多人养植物吗？
楼下那个建筑师，上次你还跟我说他阳台的多肉摆得像几何模型，连品种都标得清清楚楚，多适合当案例！”
晏筱宁张了张嘴，想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，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她确实见过楼下的男人，上周三傍晚，她蹲在阳台收衣服时，看见他站在楼下阳台等咖啡凉。
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，腕线比她见过的所有男生都要靠下，手里拿着本封皮磨损的《建筑素描全集》，侧脸在夕阳下的轮廓冷得像冰雕，连指尖捏着咖啡杯的姿势都透着疏离——杯沿还沾了点奶泡，他用纸巾擦了三次，动作仔细得像是在画建筑图纸。
她只敢偷偷看了一眼，就赶紧缩回脑袋——倒不是怕被发现，而是怕自己盯着人家看太久，又会像上次在超市被收银员夸“插画好看”一样，脸红到说不出话，最后慌慌张张把购物袋都弄掉了，连刚买的番茄苗都摔断了一根枝。
那次之后，她去超市都特意选人少的早高峰，结账时也尽量用自助收银机，能不跟人说话就不跟人说话。
“我……我不敢跟他说话。”
晏筱宁的声音带着点委屈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阳台的瓷砖缝，缝里还卡着去年秋天落下的银杏叶，“上次我听见他打电话，跟客户说‘图纸误差不能超过0.1毫米’，语气特别冷，好像很不好相处。
而且他阳台的多肉都摆得整整齐齐，肯定是个特别严谨的人，万一我问的问题很傻……”她想起高中时的一次小组作业，她因为不敢跟组员沟通想法，最后只能自己默默完成所有任务，结果因为思路和大家不一样，作业被打了低分。
从那以后，她就更怕和陌生人交流，总觉得自己会搞砸一切。
“哎呀，严谨的人最吃‘认真’这套了！”
林杳在电话那头打断她，语气里满是笃定，“你不是总给番茄写‘成长日记’吗？
就把采访当成给多肉写日记，肯定没问题！
对了，我给你准备了个‘社恐友好型采访包’，里面有便利贴、问卷表，还有你最爱的草莓味便签笔——你要是不敢说话，就把问题写在便利贴上给他，多方便！
我还在便利贴边角印了小番茄图案，可爱得很，他肯定不忍心拒绝！”
挂了电话，晏筱宁看着手机屏幕上“采访包己下单，预计明天送达”的消息，耳尖的热度半天没退下去。
她蹲回番茄藤旁，小心翼翼地把垂下去的藤蔓往回拉了拉，指尖刚碰到一片嫩叶，就听见“啪嗒”一声——一颗刚红透的番茄从藤上掉了下去，正好落在楼下阳台的多肉花盆里，还滚了两圈，蹭掉了一小撮多肉的土。
晏筱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赶紧趴在护栏上往下看——楼下的男人正好站在阳台前，手里还拿着刚才那本建筑杂志，目光首首地落在花盆里的番茄上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完了。
晏筱宁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。
她想赶紧缩回脑袋，却听见楼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，带着点疑惑：“这是你的？”
她僵硬地抬起头，对上男人的目光。
他的眼睛很亮，像淬了冰的星星，此刻正看着她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。
晏筱宁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全红了，连脖子都泛着粉色，她张了张嘴，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：“对……对不起，它……它自己掉下去的。
我刚才拉藤蔓，没扶住……”沈予白没说话，只是弯腰捡起那颗番茄。
番茄的表皮泛着透亮的红色，蒂部还带着新鲜的绿色，他放在鼻尖闻了闻，只有淡淡的植物清香，没有任何甜味。
他己经三年没尝出甜味了，三年前一场意外后，他的味觉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雾，除了苦味和咸味，其他味道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作为匿名美食测评博主“白口”，他只能靠着食材的质感、烹饪的手法和旁人的评价，写出那些犀利毒舌的测评，可每次写下“甜度适中回甘明显”时，心里都觉得荒谬。
他原本只是想给阳台的多肉浇水——这盆“玉露”是上个月刚买的，叶片总有点干瘪，他查了好几本园艺书，才知道是需要多通风，所以每天都会来阳台待一会儿。
却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份“从天而降”的礼物。
他抬头看向楼上的女生，她穿着浅灰色的帆布工装裤，头发扎成低马尾，耳垂上有颗小巧的黑痣，在阳光下很显眼。
她的脸很白，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淡颜，此刻正因为紧张，双手紧紧抓着护栏，指节都泛着白，连放在旁边的浇水壶都忘了拿。
“下次看好你的植物。”
沈予白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冷，大概是太久没和陌生人近距离说话，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疏离。
他举起手里的番茄，看着楼上的女生点点头，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他。
晏筱宁看着他手里的番茄，心里更慌了。
那是她种的第一颗成熟的番茄，本来想留着明天做番茄糖的，现在却掉在了楼下。
她想起林杳说的“采访包”，突然鼓起勇气，小声问：“那……那个，能不能把番茄还给我？
我……我可以用东西跟你换。
我有刚烤的饼干，或者……或者我帮你画一张多肉的速写？”
沈予白挑了挑眉，有点意外她会主动提出交换。
他看了眼花盆里被番茄蹭乱的土，又看了看楼上女生紧张得快要哭的表情，转身走进屋里，拿了张纸巾把番茄包好，然后走到楼下单元门口，对着楼上喊：“下来拿。”
晏筱宁用了五分钟才鼓起勇气下楼。
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，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头发，确认自己的耳尖没有那么红了，才拿着手机和一小袋刚烤的蔓越莓饼干下楼——饼干是昨天烤的，本来想寄给爷爷，现在刚好用来换番茄。
走到单元门口时，她看见那个男人正靠在墙上，手里拿着包好的番茄，目光落在远处的老槐树上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他的黑色皮鞋上沾了点泥土，大概是刚才弯腰捡番茄时蹭到的。
“谢谢你。”
晏筱宁走到他面前，声音还是有点发颤。
她伸出手，想接过番茄，却在碰到他指尖时，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。
他的指尖很凉，和他身上的气质一样，而她的指尖因为刚才蹲在阳台绑藤蔓，还带着阳光的温度。
“这个……这个饼干给你，谢谢你把番茄还给我。”
她把饼干递过去，包装纸上还印着她画的小番茄图案——是上次给绘本画的素材，剩下的边角料就用来包饼干了。
沈予白注意到了包装纸上的番茄，又看了看她红得像番茄的耳尖，接过饼干，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他很少吃甜食，却鬼使神差地收下了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他突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。
晏筱宁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。
“晏……晏筱宁。”
她小声回答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，“我住在你楼上，1903。
我是个插画师，平时就在家画绘本，所以……所以经常在阳台种植物。”
她怕他觉得自己奇怪，赶紧补充了一句——大学时，室友曾吐槽她“整天对着植物说话，像个怪人”，这句话让她难过了很久，从此更怕别人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有看法。
“沈予白。”
他报出自己的名字，然后把番茄递给她，“我在楼下1803，做建筑设计的。
下次再掉下来，我就自己吃了。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笑，可晏筱宁没听出来，只是赶紧点头：“我知道了，下次我一定看好它，对不起。”
说完，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，转身跑回了楼上，连饼干袋子忘了拿。
回到阳台，晏筱宁把番茄放在花盆旁边，然后蹲在地上，看着自己红透的手心，心跳还是快得停不下来。
她拿起番茄，轻轻擦了擦表皮，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，是她种的番茄特有的味道——她种的番茄，甜度比外面买的要高一点，因为她会在施肥时加一点自己泡的蜂蜜水，爷爷说这样种出来的番茄，会带着“阳光的甜味”。
小时候，爷爷家有个小院子，每当她因为怕生躲在房间里时，爷爷就会喊她去院子里种番茄。
“你看，番茄种子埋在土里，要慢慢等它发芽、长藤、结果，就像你和别人相处，也得慢慢來，别急。”
爷爷一边教她松土，一边跟她说。
那些和爷爷在院子里种番茄的日子，是她最安心的时光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植物成了她情绪的出口，只要对着植物说话，她就不会觉得紧张。
她正回味着番茄的味道，手机突然响了，是林杳发来的微信：“怎么样？
跟楼下的建筑师搭上话了吗？
我跟你说，我刚才问了出版社，要是能拿到他的采访，咱们的绘本还能加印‘植物邻居’特别版呢！”
晏筱宁看着手机屏幕，忍不住笑了笑，回复道：“我跟他说话了！
他叫沈予白，好像……也没有那么不好相处。
我还把给爷爷烤的饼干给他了，不过我忘了拿饼干袋子，里面还有我画的番茄图案呢！”
没过多久，林杳就回复了，还附带了一个“欢呼”的表情包：“看吧！
我就说没问题！
采访包明天就能到，你先在便利贴上写好问题，比如‘你为什么喜欢养多肉’‘阳台植物怎么搭配才好看’，记得画个小番茄在旁边，他肯定不会拒绝的！
对了，你要是不敢去送便利贴，我可以陪你去！”
晏筱宁看着林杳的消息，心里暖暖的。
林杳是她大学时的同学，也是少数知道她社恐的人。
有一次，班级组织户外写生，她因为怕和同学一起行动，躲在角落里画画，是林杳找到她，陪她一起坐在树荫下，还帮她挡住了其他同学的目光。
从那以后，林杳就成了她唯一敢主动联系的朋友。
她找出自己的速写本，翻到空白的一页，然后拿起铅笔，开始画刚才那颗掉下去的番茄。
她画得很仔细，连番茄蒂上的绒毛都画得清清楚楚，最后，她在番茄的表皮上，画了一个小小的哭脸——像是在替这颗调皮的番茄，向沈予白道歉。
画完后，她又在旁边画了一小盆多肉，多肉旁边写着“对不起，下次不会掉下去了”。
犹豫了半天，她还是拿着速写本走到阳台护栏边，对着楼下喊：“沈予白！”
沈予白刚回到阳台，还没来得及把刚才收下的饼干放进冰箱，就听见楼上的女生又在喊他。
他抬头，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速写本，正对着他晃了晃，脸还是红扑扑的。
“这个……送给你。”
晏筱宁把速写本从护栏边递下去，动作很轻，怕不小心掉下去。
“谢谢你把番茄还给我，这个就当是……正式的道歉礼。
刚才的饼干袋子，我忘了拿，要是你不介意，下次我再给你送新的。”
沈予白走过去，接过速写本。
翻开一看，里面画着一颗番茄，表皮上画着一个小小的哭脸，旁边还有一盆多肉，下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：“对不起，我的番茄越界了——晏筱宁”。
他看着那个哭脸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一下，虽然弧度很小，但他自己知道，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真心想笑。
他抬头看向楼上的女生，她己经缩回了阳台，只露出一点头发，像只躲在叶子后面的小松鼠。
“画得不错。”
沈予白对着楼上喊了一声，看见阳台的窗帘动了一下，然后就没了动静。
他笑了笑，转身走进屋里，把速写本放进书桌的抽屉里，然后拿出刚才那颗番茄，放进冰箱——他决定明天尝一尝，或许，这颗来自怕生邻居的番茄，能让他找回失去的甜味。
而此时的晏筱宁，正躲在窗帘后面，听着楼下传来的“画得不错”，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。
她看着自己画的番茄哭脸，又看了看阳台外垂下去的藤蔓，突然觉得，立夏的风，好像也没那么热了。
她蹲在番茄藤旁，轻轻抚摸着叶片，小声说：“番茄啊番茄，你可要帮我加油，我能不能完成绘本，能不能跟沈予白好好说话，就靠你了。”
晚风轻轻吹过阳台，番茄藤的卷须又悄悄动了动，像是在回应她的话。
晏筱宁看着那抹绿色，心里突然充满了勇气——或许，这场因番茄越界引发的相遇，会像藤蔓一样，慢慢爬进两个人的心里，缠绕出一段酸甜的故事；或许，这个清冷的建筑师，会成为第一个让她不怕说话的人。
竹制的支架被阳光晒得泛暖，指尖刚触到卷须，那细嫩的绿藤就像有了意识，轻轻缠上指节，绒毛蹭得皮肤发痒，还沾了点早晨浇水时残留的水珠。
“又调皮。”
她对着藤蔓小声嘟囔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停在叶片上的蚜虫。
帆布工装裤的裤脚沾了圈褐色泥土——早上换盆时没留意，蹭到了阳台角落的旧花盆，那盆里种着去年没吃完的红薯，此刻正冒出几株嫩黄的芽，像偷偷探出头的小脑袋。
这是她从爷爷家带回来的红薯，爷爷总说“植物比人省心，你对它好，它就用新芽报答你”，这句话她记了很多年。
为了让这几株番茄能多晒会儿太阳，她特意把它们从阳台内侧挪到了护栏边，却没留意最外侧那株的藤蔓，早己顺着护栏缝隙钻出去，像条绿色的小蛇，垂到了楼下的窗台，连带着几片新叶，还扫到了楼下阳台晾着的黑色衬衫。
晏筱宁盯着那片被扫得轻轻晃动的衬衫，突然想起小学时的事——那天她在班级联欢会上，被老师点名上台表演画画，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她，她手里的画笔抖得厉害，画纸被铅笔戳出好几个小洞，最后还是哭着跑下了台。
从那以后，她就格外怕人多的场合，反而更喜欢和植物待在一起，植物不会盯着她看，不会让她紧张到说不出话。
她正找剪刀想把过长的藤蔓剪短，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，屏幕上跳出“林杳”的名字时，她指尖猛地顿住，连呼吸都放轻了些。
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，林杳的声音像刚开瓶的橘子汽水，带着雀跃的气泡音从听筒里涌出来：“筱宁！
你的《植物日记》绘本样章我连夜看完了，出版社主编拍着桌子说要加印！
还说要把你画的‘阳台番茄生长记’当封面呢！”
晏筱宁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，耳尖开始发烫。
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过于热情的对话，哪怕隔着电话，也觉得浑身不自在，连蹲在地上的姿势都僵硬了些，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浇水壶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
“真……真的吗？”
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，几乎要被窗外的蝉鸣盖过去，“那之前说的修改意见，还要改吗？
比如上次说的，我画的蒲公英绒毛太密了……改什么改！
主编说那叫‘生活感’！”
林杳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，语气突然软下来，带着点哄劝的意味，“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——主编希望你加一段‘城市里的植物邻居’的专栏，最好能有真实案例，比如邻居家的阳台植物、社区里的共享花箱，这样读者代入感更强。
你想想啊，你住的那栋楼不是有很多人养植物吗？
楼下那个建筑师，上次你还跟我说他阳台的多肉摆得像几何模型，连品种都标得清清楚楚，多适合当案例！”
晏筱宁张了张嘴，想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，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她确实见过楼下的男人，上周三傍晚，她蹲在阳台收衣服时，看见他站在楼下阳台等咖啡凉。
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，腕线比她见过的所有男生都要靠下，手里拿着本封皮磨损的《建筑素描全集》，侧脸在夕阳下的轮廓冷得像冰雕，连指尖捏着咖啡杯的姿势都透着疏离——杯沿还沾了点奶泡，他用纸巾擦了三次，动作仔细得像是在画建筑图纸。
她只敢偷偷看了一眼，就赶紧缩回脑袋——倒不是怕被发现，而是怕自己盯着人家看太久，又会像上次在超市被收银员夸“插画好看”一样，脸红到说不出话，最后慌慌张张把购物袋都弄掉了，连刚买的番茄苗都摔断了一根枝。
那次之后，她去超市都特意选人少的早高峰，结账时也尽量用自助收银机，能不跟人说话就不跟人说话。
“我……我不敢跟他说话。”
晏筱宁的声音带着点委屈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阳台的瓷砖缝，缝里还卡着去年秋天落下的银杏叶，“上次我听见他打电话，跟客户说‘图纸误差不能超过0.1毫米’，语气特别冷，好像很不好相处。
而且他阳台的多肉都摆得整整齐齐，肯定是个特别严谨的人，万一我问的问题很傻……”她想起高中时的一次小组作业，她因为不敢跟组员沟通想法，最后只能自己默默完成所有任务，结果因为思路和大家不一样，作业被打了低分。
从那以后，她就更怕和陌生人交流，总觉得自己会搞砸一切。
“哎呀，严谨的人最吃‘认真’这套了！”
林杳在电话那头打断她，语气里满是笃定，“你不是总给番茄写‘成长日记’吗？
就把采访当成给多肉写日记，肯定没问题！
对了，我给你准备了个‘社恐友好型采访包’，里面有便利贴、问卷表，还有你最爱的草莓味便签笔——你要是不敢说话，就把问题写在便利贴上给他，多方便！
我还在便利贴边角印了小番茄图案，可爱得很，他肯定不忍心拒绝！”
挂了电话，晏筱宁看着手机屏幕上“采访包己下单，预计明天送达”的消息，耳尖的热度半天没退下去。
她蹲回番茄藤旁，小心翼翼地把垂下去的藤蔓往回拉了拉，指尖刚碰到一片嫩叶，就听见“啪嗒”一声——一颗刚红透的番茄从藤上掉了下去，正好落在楼下阳台的多肉花盆里，还滚了两圈，蹭掉了一小撮多肉的土。
晏筱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赶紧趴在护栏上往下看——楼下的男人正好站在阳台前，手里还拿着刚才那本建筑杂志，目光首首地落在花盆里的番茄上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完了。
晏筱宁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。
她想赶紧缩回脑袋，却听见楼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，带着点疑惑：“这是你的？”
她僵硬地抬起头，对上男人的目光。
他的眼睛很亮，像淬了冰的星星，此刻正看着她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。
晏筱宁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全红了，连脖子都泛着粉色，她张了张嘴，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：“对……对不起，它……它自己掉下去的。
我刚才拉藤蔓，没扶住……”沈予白没说话，只是弯腰捡起那颗番茄。
番茄的表皮泛着透亮的红色，蒂部还带着新鲜的绿色，他放在鼻尖闻了闻，只有淡淡的植物清香，没有任何甜味。
他己经三年没尝出甜味了，三年前一场意外后，他的味觉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雾，除了苦味和咸味，其他味道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作为匿名美食测评博主“白口”，他只能靠着食材的质感、烹饪的手法和旁人的评价，写出那些犀利毒舌的测评，可每次写下“甜度适中回甘明显”时，心里都觉得荒谬。
他原本只是想给阳台的多肉浇水——这盆“玉露”是上个月刚买的，叶片总有点干瘪，他查了好几本园艺书，才知道是需要多通风，所以每天都会来阳台待一会儿。
却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份“从天而降”的礼物。
他抬头看向楼上的女生，她穿着浅灰色的帆布工装裤，头发扎成低马尾，耳垂上有颗小巧的黑痣，在阳光下很显眼。
她的脸很白，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淡颜，此刻正因为紧张，双手紧紧抓着护栏，指节都泛着白，连放在旁边的浇水壶都忘了拿。
“下次看好你的植物。”
沈予白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冷，大概是太久没和陌生人近距离说话，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疏离。
他举起手里的番茄，看着楼上的女生点点头，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他。
晏筱宁看着他手里的番茄，心里更慌了。
那是她种的第一颗成熟的番茄，本来想留着明天做番茄糖的，现在却掉在了楼下。
她想起林杳说的“采访包”，突然鼓起勇气，小声问：“那……那个，能不能把番茄还给我？
我……我可以用东西跟你换。
我有刚烤的饼干，或者……或者我帮你画一张多肉的速写？”
沈予白挑了挑眉，有点意外她会主动提出交换。
他看了眼花盆里被番茄蹭乱的土，又看了看楼上女生紧张得快要哭的表情，转身走进屋里，拿了张纸巾把番茄包好，然后走到楼下单元门口，对着楼上喊：“下来拿。”
晏筱宁用了五分钟才鼓起勇气下楼。
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色T恤，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头发，确认自己的耳尖没有那么红了，才拿着手机和一小袋刚烤的蔓越莓饼干下楼——饼干是昨天烤的，本来想寄给爷爷，现在刚好用来换番茄。
走到单元门口时，她看见那个男人正靠在墙上，手里拿着包好的番茄，目光落在远处的老槐树上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他的黑色皮鞋上沾了点泥土，大概是刚才弯腰捡番茄时蹭到的。
“谢谢你。”
晏筱宁走到他面前，声音还是有点发颤。
她伸出手，想接过番茄，却在碰到他指尖时，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。
他的指尖很凉，和他身上的气质一样，而她的指尖因为刚才蹲在阳台绑藤蔓，还带着阳光的温度。
“这个……这个饼干给你，谢谢你把番茄还给我。”
她把饼干递过去，包装纸上还印着她画的小番茄图案——是上次给绘本画的素材，剩下的边角料就用来包饼干了。
沈予白注意到了包装纸上的番茄，又看了看她红得像番茄的耳尖，接过饼干，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他很少吃甜食，却鬼使神差地收下了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他突然开口，打破了沉默。
晏筱宁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。
“晏……晏筱宁。”
她小声回答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，“我住在你楼上，1903。
我是个插画师，平时就在家画绘本，所以……所以经常在阳台种植物。”
她怕他觉得自己奇怪，赶紧补充了一句——大学时，室友曾吐槽她“整天对着植物说话，像个怪人”，这句话让她难过了很久，从此更怕别人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有看法。
“沈予白。”
他报出自己的名字，然后把番茄递给她，“我在楼下1803，做建筑设计的。
下次再掉下来，我就自己吃了。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笑，可晏筱宁没听出来，只是赶紧点头：“我知道了，下次我一定看好它，对不起。”
说完，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，转身跑回了楼上，连饼干袋子忘了拿。
回到阳台，晏筱宁把番茄放在花盆旁边，然后蹲在地上，看着自己红透的手心，心跳还是快得停不下来。
她拿起番茄，轻轻擦了擦表皮，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，是她种的番茄特有的味道——她种的番茄，甜度比外面买的要高一点，因为她会在施肥时加一点自己泡的蜂蜜水，爷爷说这样种出来的番茄，会带着“阳光的甜味”。
小时候，爷爷家有个小院子，每当她因为怕生躲在房间里时，爷爷就会喊她去院子里种番茄。
“你看，番茄种子埋在土里，要慢慢等它发芽、长藤、结果，就像你和别人相处，也得慢慢來，别急。”
爷爷一边教她松土，一边跟她说。
那些和爷爷在院子里种番茄的日子，是她最安心的时光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植物成了她情绪的出口，只要对着植物说话，她就不会觉得紧张。
她正回味着番茄的味道，手机突然响了，是林杳发来的微信：“怎么样？
跟楼下的建筑师搭上话了吗？
我跟你说，我刚才问了出版社，要是能拿到他的采访，咱们的绘本还能加印‘植物邻居’特别版呢！”
晏筱宁看着手机屏幕，忍不住笑了笑，回复道：“我跟他说话了！
他叫沈予白，好像……也没有那么不好相处。
我还把给爷爷烤的饼干给他了，不过我忘了拿饼干袋子，里面还有我画的番茄图案呢！”
没过多久，林杳就回复了，还附带了一个“欢呼”的表情包：“看吧！
我就说没问题！
采访包明天就能到，你先在便利贴上写好问题，比如‘你为什么喜欢养多肉’‘阳台植物怎么搭配才好看’，记得画个小番茄在旁边，他肯定不会拒绝的！
对了，你要是不敢去送便利贴，我可以陪你去！”
晏筱宁看着林杳的消息，心里暖暖的。
林杳是她大学时的同学，也是少数知道她社恐的人。
有一次，班级组织户外写生，她因为怕和同学一起行动，躲在角落里画画，是林杳找到她，陪她一起坐在树荫下，还帮她挡住了其他同学的目光。
从那以后，林杳就成了她唯一敢主动联系的朋友。
她找出自己的速写本，翻到空白的一页，然后拿起铅笔，开始画刚才那颗掉下去的番茄。
她画得很仔细，连番茄蒂上的绒毛都画得清清楚楚，最后，她在番茄的表皮上，画了一个小小的哭脸——像是在替这颗调皮的番茄，向沈予白道歉。
画完后，她又在旁边画了一小盆多肉，多肉旁边写着“对不起，下次不会掉下去了”。
犹豫了半天，她还是拿着速写本走到阳台护栏边，对着楼下喊：“沈予白！”
沈予白刚回到阳台，还没来得及把刚才收下的饼干放进冰箱，就听见楼上的女生又在喊他。
他抬头，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速写本，正对着他晃了晃，脸还是红扑扑的。
“这个……送给你。”
晏筱宁把速写本从护栏边递下去，动作很轻，怕不小心掉下去。
“谢谢你把番茄还给我，这个就当是……正式的道歉礼。
刚才的饼干袋子，我忘了拿，要是你不介意，下次我再给你送新的。”
沈予白走过去，接过速写本。
翻开一看，里面画着一颗番茄，表皮上画着一个小小的哭脸，旁边还有一盆多肉，下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：“对不起，我的番茄越界了——晏筱宁”。
他看着那个哭脸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一下，虽然弧度很小，但他自己知道，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真心想笑。
他抬头看向楼上的女生，她己经缩回了阳台，只露出一点头发，像只躲在叶子后面的小松鼠。
“画得不错。”
沈予白对着楼上喊了一声，看见阳台的窗帘动了一下，然后就没了动静。
他笑了笑，转身走进屋里，把速写本放进书桌的抽屉里，然后拿出刚才那颗番茄，放进冰箱——他决定明天尝一尝，或许，这颗来自怕生邻居的番茄，能让他找回失去的甜味。
而此时的晏筱宁，正躲在窗帘后面，听着楼下传来的“画得不错”，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。
她看着自己画的番茄哭脸，又看了看阳台外垂下去的藤蔓，突然觉得，立夏的风，好像也没那么热了。
她蹲在番茄藤旁，轻轻抚摸着叶片，小声说：“番茄啊番茄，你可要帮我加油，我能不能完成绘本，能不能跟沈予白好好说话，就靠你了。”
晚风轻轻吹过阳台，番茄藤的卷须又悄悄动了动，像是在回应她的话。
晏筱宁看着那抹绿色，心里突然充满了勇气——或许，这场因番茄越界引发的相遇，会像藤蔓一样，慢慢爬进两个人的心里，缠绕出一段酸甜的故事；或许，这个清冷的建筑师，会成为第一个让她不怕说话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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