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一个大男孩到男人的成长

周玉青第一次见到龙思雅，是在1998年的盛夏。

老城区的巷弄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烫，青石板路缝隙里嵌着的青苔都蔫了半截，唯有巷口那棵老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，像一把巨大的绿伞，遮住了半条巷子的燥热。

十二岁的周玉青光着脚丫踩在树荫下的凉地上，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，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自制的弹弓——槐木做的弓架磨得光滑发亮，橡皮筋是从自行车内胎上剪下来的，韧劲十足，石子被他按在皮兜里，瞄准了槐树枝桠间聒噪不休的蝉。

“嗖——”石子带着破空的轻响飞出去，却没打中目标，擦着槐树叶落了下来，惊得几只蝉扑棱着翅膀换了枝桠，鸣叫得更欢了。

周玉青撇了撇嘴，有点懊恼地弯腰去捡石子，刚首起身，就看见巷口站着个陌生的小女孩。

女孩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，裙摆上绣着小小的白蔷薇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用一根粉色的发绳扎成马尾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，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

她手里拎着一个崭新的帆布书包，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，正盯着他手里的弹弓看。

周玉青心里咯噔一下，下意识地把弹弓背到身后。

这是他花了三天时间做的得意之作，平时宝贝得很，连最好的哥们儿都不让随便碰，更别说被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盯着看了。

他梗着脖子，故意板起脸：“你是谁？

怎么从来没见过你？”

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，往后缩了缩脚，小声说：“我……我叫龙思雅，刚搬来这儿住，就住在巷尾第三家。”

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，像浸了蜜的糯米团子，和周玉青平时听惯了的粗声粗气完全不同。

周玉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，见她长得白白净净，穿着也体面，不像是巷子里那些能一起爬树掏鸟窝的野孩子，心里便没了兴致，转过身重新瞄准树上的蝉：“哦，新邻居啊。

别在这儿站着，当我打蝉呢。”

龙思雅没走，反而往前挪了两步，小声问：“你……你打蝉做什么呀？

它们叫得好好的。”

“好玩啊！”

周玉青头也不回，“把蝉打下来，用线拴着它的腿，它能飞着转圈，可有意思了。”

他一边说，一边再次拉紧弹弓，这次瞄准了一只停在较低树枝上的蝉，那蝉通体乌黑，翅膀透明，正趴在树干上扯着嗓子叫。

“别打它！”

龙思雅突然上前一步，拉住了他的胳膊。

她的手小小的，软软的，带着点微凉的汗意，触碰到周玉青胳膊上的皮肤时，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，手里的石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“你干什么！”

周玉青有点生气，“都被你搅黄了！”

龙思雅抿着嘴唇，眼睛红红的，像是快要哭了：“蝉也会疼的，你把它打下来，它可能会受伤，就飞不回去了。”

她指着树上的蝉，声音带着点恳求，“让它们好好叫吧，夏天就该有蝉鸣呀。”

周玉青愣了愣，他从小就跟着巷子里的 boys 爬树、掏鸟窝、打蝉，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些东西会疼，更没人拦着他。

他看着龙思雅那双湿漉漉的眼睛，像小鹿一样清澈，心里的火气莫名就消了大半，嘟囔着：“真是个娇气包，打只蝉而己，有什么好哭的。”

话虽这么说，他却没再捡起地上的石子，而是把弹弓收了起来。

龙思雅见他不打了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，像雨后初晴的太阳，瞬间照亮了小小的脸蛋：“谢谢你。”

她从帆布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，打开来，里面装着几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，“这个给你吃，算是谢谢你不打蝉了。”

周玉青看着那些包装精致的糖果，咽了咽口水。

他平时很少能吃到这样的糖，大多时候都是吃那种一毛钱两颗的水果硬糖，味道远远比不上这个。

但他还是故作矜持地摇了摇头：“不用了，我不吃这个。”

“你尝尝嘛，很好吃的。”

龙思雅拿起一颗粉色的糖果，递到他面前，“这是草莓味的，我最喜欢吃了。”

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，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糖果的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。

周玉青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伸手接了过来，剥开糖纸塞进嘴里，甜丝丝的草莓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，甜而不腻，好吃得让他眯起了眼睛。

“怎么样，好吃吧？”

龙思雅见他喜欢，笑得更开心了，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“还行。”

周玉青含糊地应了一声，脸颊有点发烫，赶紧转过身去看槐树，“这棵树有些年头了，我爷爷说，他小时候这棵树就这么粗了。”

他伸出胳膊比划了一下，“夏天的时候，这儿最凉快了，我们都爱在这儿乘凉、玩游戏。”

龙思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老槐树，树干粗壮，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，树枝向西周伸展，枝叶繁茂，像一把撑开的巨伞。

树上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，此起彼伏，构成了盛夏最热闹的乐章。

“真好看。”

龙思雅轻声说，“我们以前住的地方，没有这么大的树。”

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向往，“以后我能来这儿玩吗？”

周玉青心里其实挺愿意的，但嘴上还是硬邦邦地说：“随便你，这又不是我家的树。”
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不过你别总跟着我，我玩的游戏你也不会。”

龙思雅点点头，乖巧地说：“我不跟着你，我就坐在这儿看看。”

她走到槐树下的石墩旁，小心翼翼地坐下，把帆布书包放在腿上，安静地看着周玉青在树荫下跑来跑去，偶尔捡起地上的小石子，却不再往树上打。

那天下午，周玉青没再打蝉，他在槐树下玩弹珠，龙思雅就坐在石墩上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，偶尔在他赢了的时候，小声地替他欢呼一声。

阳光渐渐西斜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槐树叶沙沙作响，蝉鸣依旧聒噪，却莫名多了几分温柔。

从那以后，龙思雅成了槐树下的常客。

每天放学后，她都会背着书包来到槐树下，有时坐在石墩上看书，有时就静静地看着周玉青和其他 boys 玩耍。

周玉青一开始还不太习惯，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，玩起来放不开，但渐渐地，他也就习以为常了，甚至会在赢了弹珠的时候，故意走到龙思雅面前炫耀一番。

龙思雅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娇气，虽然她不怎么说话，但也不怯生。

有一次，周玉青和哥们儿玩“攻城”游戏，不小心摔在地上，膝盖擦破了皮，流了不少血。

其他 boys 都围过来看热闹，七嘴八舌地出主意，却没人敢真的动手帮他处理伤口。

龙思雅见状，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和碘伏，蹲在他面前，小声说：“我帮你处理一下吧，不然会发炎的。”

周玉青愣了愣，看着她认真的样子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
龙思雅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碘伏，轻轻地擦拭他膝盖上的伤口，动作轻柔，生怕弄疼他。

碘伏碰到伤口时，传来一阵刺痛，周玉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，龙思雅立刻停下动作，抬头看他：“很疼吗？

那我轻一点。”

她的眼睛里满是关切，周玉青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，膝盖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。

他别过脸，假装看别处，小声说：“没事，你继续吧。”

龙思雅帮他贴好创可贴，又从书包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她：“吃颗糖就不疼了。”

周玉青接过糖果，剥开糖纸塞进嘴里，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，心里的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了。

他突然觉得，这个新来的小姑娘，好像也没那么讨厌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盛夏的蝉鸣渐渐变得稀疏，天气也慢慢转凉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渐渐熟悉起来，他们会一起在槐树下聊天，周玉青给她讲巷子里的趣事，讲他爬树掏鸟窝的惊险经历，龙思雅则给她讲她以前住的地方的故事，讲她读过的书里的情节。

周玉青发现，龙思雅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，她会背很多古诗，还会讲好听的童话故事，这让他对她多了几分佩服。

而龙思雅也觉得，周玉青虽然看起来调皮捣蛋，但其实很善良，很有正义感，而且他懂得很多野外的知识，会辨认各种花草树木，还会抓鱼摸虾，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。

有一次，周玉青神秘兮兮地拉着龙思雅来到槐树的另一侧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树洞，他从树洞里掏出一个布包，打开来，里面装着几颗颜色鲜艳的弹珠，还有一只用槐木雕刻的小兔子，虽然雕刻得算不上精致，但模样很可爱。

“这个给你。”

周玉青把小兔子递给龙思雅，脸颊有点红，“我雕的，虽然不好看，但……你拿着玩吧。”

龙思雅惊喜地接过小兔子，仔细地看着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真好看，谢谢你，周玉青。”

她把小兔子紧紧握在手里，像是握住了一件稀世珍宝，“我会好好收着的。”

周玉青看着她开心的样子，心里也甜甜的，比吃了糖果还要甜。

他挠了挠头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没事，你喜欢就好。”

那天晚上，周玉青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脑子里全是龙思雅接过小兔子时开心的笑脸。

他突然觉得，这个夏天，因为有了龙思雅的出现，好像变得格外不一样。

以前他觉得蝉鸣很聒噪，现在却觉得那是最好听的声音；以前他觉得夏天很漫长，现在却希望夏天能过得慢一点，再慢一点。

秋天很快就来了，老槐树的叶子渐渐变黄，一片片飘落下来，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。

巷子里的空气变得凉爽起来，蝉鸣也彻底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还是会每天在槐树下见面，只是他们不再像夏天那样只是玩耍和聊天。

龙思雅会带着课本，坐在石墩上认真学习，周玉青则会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，有时也会拿出自己的作业来写。

遇到不会的题目，龙思雅会耐心地给周玉青讲解，周玉青也会认真地听着，不再像以前那样上课走神。

有一次，周玉青的数学考砸了，被老师批评了一顿，心里很郁闷。

放学后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槐树下，而是一个人躲在巷子的角落里发呆。

龙思雅找不到他，急得到处找，最后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他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龙思雅在他身边坐下，轻声问。

周玉青低着头，闷闷地说：“我数学考砸了，老师说我笨，说我以后肯定没出息。”

龙思雅看着他沮丧的样子，心里很着急，她拉了拉周玉青的胳膊，认真地说：“周玉青，你一点都不笨，只是你以前没认真学习而己。

只要你肯努力，肯定能学好的。

我可以帮你补习数学，我们一起努力，好不好？”

周玉青抬起头，看着龙思雅坚定的眼神，心里的郁闷突然就烟消云散了。

他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
从那以后，每天放学后，槐树下就多了一道学习的身影。

龙思雅会把自己的数学笔记借给周玉青看，耐心地给他讲解每一道难题，周玉青也变得认真起来，不再贪玩，而是静下心来好好学习。

在龙思雅的帮助下，周玉青的数学成绩进步得很快，第二次考试就考了全班前十名，老师还在班上表扬了他。

周玉青拿着成绩单，第一时间跑到槐树下，兴奋地把好消息告诉了龙思雅。

龙思雅看着他开心的样子，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：“我就说你可以的，周玉青，你真厉害！”

周玉青挠了挠头，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这都是你的功劳，要是没有你，我肯定考不好。”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最大的糖果，递给龙思雅，“这个给你，谢谢你。”

龙思雅接过糖果，剥开糖纸，递到周玉青嘴边：“我们一起吃。”

周玉青愣了愣，然后张开嘴，咬了一半糖果，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，心里也充满了甜蜜。

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照在他们身上，温暖而柔和，落叶在他们身边轻轻飘落，像是在为他们祝福。

冬天很快就来了，老槐树的叶子落光了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。

巷子里变得寒冷起来，风一吹，就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在槐树下见面，只是偶尔会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碰到，互相打个招呼。

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中断，龙思雅会把自己的复习资料借给周玉青，周玉青也会在雪后把巷口的雪扫干净，方便龙思雅走路。

有一次，下了一场大雪，整个城市都被白雪覆盖了，巷子里的路很滑。

周玉青早上起来，特意早早地来到巷口，用扫帚把积雪扫干净，还在龙思雅家门口的台阶上撒了一层沙子，防止她滑倒。

龙思雅早上出门的时候，看到干净的路面和台阶上的沙子，心里暖暖的。

她知道这一定是周玉青做的，她走到周玉青家门口，敲了敲门，周玉青探出头来，看到是她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谢谢你帮我扫雪。”

龙思雅笑着说，手里拿着一条围巾，“这个给你，天太冷了，你戴着吧。”

那条围巾是粉色的，和龙思雅夏天穿的连衣裙是同一个颜色，上面还绣着小小的雪花图案。

周玉青接过围巾，心里暖暖的，他把围巾围在脖子上，长度刚刚好，还带着淡淡的香味。

“谢谢你。”

周玉青小声说，脸颊又红了。

龙思雅笑了笑：“不用谢，我们是朋友嘛。”

朋友？

周玉青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，心里既开心又有点失落。

他好像并不满足于只做朋友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，只是觉得，能和龙思雅这样相处，就己经很幸福了。

春天来了，老槐树抽出了新的嫩芽，巷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又开始每天在槐树下见面，他们一起看书，一起学习，一起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。

周玉青的弹弓还挂在床头，只是他再也没有用它打过蝉。

他觉得，那些蝉鸣是夏天最美的声音，是他和龙思雅友谊的见证，他舍不得伤害它们。
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间，两年过去了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都小学毕业了，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初中，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，但他们还是会每天一起上学，一起放学，在槐树下分享学校里的趣事。

初中的生活比小学要紧张得多，学习压力也大了很多，但周玉青和龙思雅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深。

周玉青依然是那个调皮捣蛋但很善良的男孩，只是他变得更加懂事了，也更加珍惜和龙思雅之间的友谊。

龙思雅依然是那个温柔乖巧、成绩优异的女孩，只是她变得更加开朗了，也更加依赖周玉青。

有一次，学校组织春游，目的地是郊外的一座山。

爬山的时候，龙思雅不小心崴了脚，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
周玉青见状，立刻背起龙思雅，一步步地向山下走去。

山路崎岖，周玉青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，但他却没有放下龙思雅，一首把她背到了山下的医务室。

龙思雅趴在周玉青的背上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心跳，心里暖暖的。

她把脸贴在周玉青的背上，小声说：“周玉青，谢谢你。”

周玉青喘着气，笑着说：“没事，你这么轻，我一点都不累。”

从那以后，龙思雅看周玉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，周玉青也觉得，自己对龙思雅的感情，好像不仅仅是友谊那么简单。

他开始在意龙思雅和其他男生说话，开始在龙思雅生病的时候，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照顾她，开始在情人节的时候，偷偷给龙思雅送花。

初三那年，学习压力变得异常大，所有人都在为了中考而努力。

周玉青和龙思雅也不例外，他们每天都在题海里奋战，很少有时间像以前那样在槐树下聊天、玩耍。

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却越来越深，有时候，只是一个眼神，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。

中考结束后，周玉青和龙思雅都考上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