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生飘零剩一人

北风卷地，碎雪如刀，刮过青砖灰瓦的古城街巷。

独一鸣裹紧那件补丁叠补丁的单衣，赤脚踩在积雪上，冻得通红的小脚早己麻木。

他缩在醉仙楼后巷的角落里，眼巴巴望着那扇偶尔开合的木门，期待着伙计倒潲水时能有些像样的剩饭残羹落下。

腊月二十八，年关将近，酒楼生意格外红火，后巷却愈发寒冷。

他己经两天没吃到像样的东西，腹中饥火灼烧，浑身冻得发抖。

“吱呀”一声，后门开了，独一鸣眼睛一亮。

胖厨子拎着桶出来，瞥见角落里的独一鸣，皱了皱眉，却还是将桶底那点还算完整的剩饭剩菜倒在旁边破碗里。

“快吃，吃完赶紧走，别碍事。”

厨子嘟囔着转身回去。

独一鸣扑到碗前，眼睛发亮——今日竟有半只烧鸡骨架，几块肉还算完整的鱼尾，甚至还有半个白面馒头！

他狼吞虎咽地将鸡架鱼尾塞入口中，冻僵的手捧着那半个白面馒头，正欲下口，却听得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。

独一鸣警觉地抬头，握着馒头的手紧了紧。

这后巷是他的地盘，平日里连野狗都被他赶走了，怎会有别人？

他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处挪步，在堆积的杂物后面，发现了一个蜷缩在破草席上的老乞丐。

老乞丐面色青紫，呼吸微弱，身上覆盖着一层薄雪，眼看就要冻毙在这寒天雪地之中。

独一鸣认得这张面孔，是前几日才出现在城西的老乞丐，没想到被赶到了这里。

他犹豫片刻，看看手中的馒头，又看看将死的老乞丐，最终蹲下身来，轻轻推了推老人。

“老伯伯，醒醒，吃点东西吧。”

老乞丐缓缓睁开眼，浑浊的眼珠转了转，目光落在独一鸣手中的馒头上，喉结动了动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
独一鸣不再犹豫，将馒头掰成小块，一点点喂入老乞丐口中，又跑到街口抓了把干净积雪，让老人就着雪水咽下。

半个馒头下肚，老乞丐脸上恢复了些血色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。

他艰难地抬起手，抓住独一鸣的手腕，声音沙哑：“娃儿，为何救我？”

独一鸣被老人手上的力度惊到，讷讷道：“我、我也挨过饿，知道难受。”

老乞丐眼中闪过奇异的光，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约莫十来岁的少年：“你叫什么？

家人呢？”

“独一鸣，就我一个人。”

少年低下头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老乞丐沉默片刻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好一会儿才平复，气息却反而顺畅了许多。

他撑着坐起身来，靠在墙边，目光如炬地看着独一鸣：“娃娃，你心善，老夫不能白受你的恩情。

我时日无多，身无长物，唯有一套吃饭的本事，你可愿学？”

独一鸣茫然地看着老人，不知这垂死的老乞丐能教他什么。

老乞丐不待他回答，继续道：“这世间万物，皆有其理。

山有山势，水有水形，地有地脉，墓有墓气。

我这一门，观星辨位，察气定穴，上可看天文下可勘地理，尤其擅定古墓方位，断吉凶祸福...”独一鸣听得云里雾里，只怯生生问：“学了能吃饱饭吗？”

老乞丐一愣，随即哈哈大笑，笑声在寒风中传出老远：“能！

不仅能吃饱饭，还能让你见识这世上最隐秘的奇迹，最危险的财富！”

笑罢又剧烈咳嗽起来，嘴角渗出一丝黑血。

老人拭去血迹，神色忽然严肃起来：“但要学这门手艺，须立三条规矩：第一，墓中取物，留三还七，不断人香火；第二，不掘忠烈贤良之墓，不坏国运龙脉；第三，遇同行难处，能帮则帮。

这三条，你可能守得？”

独一鸣似懂非懂，但听到能吃饱饭，便重重地点头。

老乞丐满意地笑了笑，从怀中摸索出一本泛黄破旧的小册子，封面上无字，只有个奇怪的符号。

他郑重地将册子塞入独一鸣手中：“这书你收好，切莫示人。

今日我先教你第一课——观气。”

不顾严寒虚弱，老乞丐竟就着满地积雪，画起简易的山川地形来。

“夫观地势，首辨来龙。

龙脉之行，起伏逶迤，如龙舞九天。

欲寻古墓，先观山势，山势连绵处必有气脉通行....”老人讲得投入，独一鸣听得入神。

奇怪的是，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和图势，一经老人讲解，竟如烙印般刻入独一鸣脑中，仿佛他天生就该学这个。

不知不觉，日头西斜，寒风愈烈。

老乞丐讲完最后一段，忽然身子一颤，大口黑血喷涌而出，染红了雪地。

他抓住独一鸣的手，力道大得惊人：“记住，娃儿，这本事能救你，也能害你。

人心比墓穴更险恶...那本书...最后一页...切记...”话未说完，老乞丐的手猛然垂下，眼睛永远地闭上了。

独一鸣吓呆了，愣在原地许久，才颤抖着探了探老人的鼻息——己然气绝。

夜幕降临，风雪更大了。

独一鸣用那领破草席盖住老人遗体，对着磕了三个头，紧紧攥着那本小册子，赤脚跑出了巷子。

他不知道，这一日的半个馒头，这场短暂的相遇，将彻底改变他的一生。

那本薄薄的小册子，不仅记载着定墓寻穴的秘术，更隐藏着一个关于古老摸金门派的惊人秘密。

而此刻的独一鸣只是跑着，怀揣着那本或许能让他不再挨饿的书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，延伸向未知的远方。

街角暗处，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，见独一鸣跑远，那人才悄然隐没在黑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