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脑筋一转,笑了: 确实是婉儿的不是,小叔说带血的鞋子不吉利,叫我换了双,我不好拒绝。
我讨厌不舒服的鞋子,也讨厌给我下马威的人。
都是千年的狐狸,谁怕谁?
事关爱子薛兆安,魏氏脸色变了又变,接过我的茶: 既然沾了不吉利的血,便宜行事也是应该的。好了,礼已经成了,下去吧让兆安给你们张罗酒席。
我乖顺应是,起身朝穿堂去。途经薛兆安时,才用烫红的指尖抚了下脸,楚楚可怜瞥他一眼。
他很快跟了出来: 嫂嫂……方才为何说是我换的?
我,我也是一时情急,胡乱攀扯了。对不起,给小叔添麻烦了吗?我故作可怜,紧咬朱唇,面色忐忑。
他视线在我脸上逡巡,最终没说什么。
我莞尔,福了福身离开。看样子他暂时信我了。
上辈子他那么阴毒,没想到本质上还是个软柿子,稍微示弱就不知所措。可是薛兆安,你知道吗,如今在和你说话的人是谁?
*
我跟着丫鬟穿过装饰着垂丝海棠的拱门,转东又走了数步,才抵达新房海玉阁。
窗上竟然连个喜字都没贴,屋里也黑洞洞的,像是没有人住。如果不是有人领路,我差点就走过去了。
推开房门,一股煞气赫然逼来,一道阴森的目光射向我。我脊背发冷。
照堂屋里的情景,薛璋玉此刻不应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?但是那道目光让我毛骨悚然,本能地后退一步,抓住圈椅的扶手。
耳边又传来吱呀吱呀的轮子滚动声,来自我的后方,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突然撞倒我,致使我的腰狠狠地磕在床沿上,疼得我溢出眼泪。
一只大掌扼住我的咽喉。
说,到这里来,有什么目的?声音桀桀嘶哑,泛着彻骨的寒意。
男人身上极其浓郁的药味逼近我,手劲大得惊人,稍微再用点力,我的脖子就要断了。
我缓了会儿才缓出口气: 你,你这样,我怎么说话?
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
神经病。
没猜错的话,他应该就是一直不肯露面的我那位夫君,薛璋玉。这个曾经的武举身体没事,脑子是不是坏了?周婉和他素不相识,他咄咄逼人是为什么?
我弟弟纵马踩伤朝廷要员,父亲为给他避祸,才将我送到这里。
他歪头,冷冷哂笑: 周厚朴虽然圆滑虚伪,但是我知道,他对唯一的掌珠爱若珍宝。焉能为儿子避祸,就轻易送出?
他居然背地里调查过周氏。想必那幅画并不是魏氏手笔,就是他亲自画的。
你说爱若珍宝的,是我妹妹周楚楚吧?我现在只想让他松手,红了眼圈,至于我,不过是个被他自小丢进女观的可怜虫而已。
不知道是我的话触动了他某根弦,还是我的可怜太逼真。
脖子上的手劲有所松动。
薛璋玉仍面向我,戒备地摇着素舆的轮子,往后移动。
月光透过窗棂,我大口呼吸新鲜空气,总算能看清他的面容。
和薛兆安完全不同,他有着凌厉精致的五官,枯瘦颀长的身材。狭长的凤眼半眯着,哪怕平常地注视人,也看得出来是个阴鸷病态的疯子。
我努力活动了下脖子,才发现四周黑漆漆的。转个身都踢到凳子,脚趾疼得厉害。
火折子在哪?我弱声问。
薛璋玉不理我,我自己摸索。
他突然呵斥: 不许动
我耳膜差点被他震破了。
屋里那么黑,为什么不可以掌灯?
他不回答。
我还有胭脂水粉,珍珠钗环,你,你难道想摸黑帮我卸吗?
我说着朝他走去,香软的身体就要坐到他身上,啪一声,屋里顿时亮了。
看着停在他半寸前的我,薛璋玉气急败坏地抓着火石: 谁,谁允许你过来?
可能他也没想过留我性命后怎么办,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。
我笑了,略施小计而已,他反应还真大。他不愿意让我靠近,我还懒得理他。谁让他不肯点灯。
当火光亮起来那一刻,我便坐到妆奁边了。
桌子上的蜡烛芯子剪口平整,应该是人为弄灭的。薛璋玉蛰伏在黑暗中,就是为了偷袭我。他和我素不相识,为何想要杀死我?
我暗暗吃惊。这场婚事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,也许在薛府的日子没我想象中容易。
意识到我发现了这个线索,薛璋玉的目光再次投在我身上。
昏黄的光影被风吹得跃动,在我的身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颜色。他的目光凝注了片刻,才在我转过头看他的时候,涨红了脸: 看什么,信不信老子剜掉你眼睛?
我飞快地移动素舆到梢间。梢间和新房隔了一个堂屋,还垂着玄色的纱幕。
不是你先看的我?我莫名其妙。
里面药香更加浓郁,和他被宽大袍子掩盖的双腿的味道一样。不像是治疗腿的药,还夹杂着腐臭味,叫我更加疑惑。
许多想法在脑海闪过,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办的时候,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。
大哥, 嫂嫂。新婚大吉。薛兆安带着两三个丫鬟过来,给我们道喜。
作揖毕,他的狐狸眼先扫了我一眼,才转向薛璋玉, 嘴角挑起淡淡笑意,大哥, 娘还让我把药给你送过来。这次换的大夫远近闻名,相信大哥很快便能康复。
那是碗很黑的药,和薛璋玉身上的药味不一样。
薛璋玉明显抵触,思量片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,冷冷对薛兆安: 有劳二弟,也替我谢过母亲。
这兄弟俩真有意思, 表面平静,眼底的火都要缠斗在一起了。
我为了暂避锋芒, 主动退到屋外。
不久后薛兆安也出来了,我回头瞥了眼屋里, 立刻假装紧张地咬着嘴唇,拼命向他靠拢: 小叔, 等等。薛璋玉那样……我,我害怕……
鸨母曾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厉害的武器, 我想接近薛兆安,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同情我。
看起来薛璋玉眼下已经疯了, 比起他,薛兆安正常得多。如果我不知道他如玉皮囊下藏着一颗腐烂黑心的话。
我弱柳扶风的身段差点就要倒到他身侧了,薛兆安却不动声色避开半步,害我差点摔倒。
我红了眼圈,更加委屈。他却笑了,轶丽的眼从上到下扫视我, 目光让我恍惚。
曾几何时,顾檀也时常这样看我。我那时多么高兴啊, 对他只有满心的爱意。
人心难测。
沉默了一会,他方道: 嫂嫂勿忧,大哥是个好人, 定会善待嫂嫂。时辰不早了,嫂嫂早些歇息。
婚礼上时我以为他已经上道,此刻居然又明白地推拒我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