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渊瞳孔美瞳

雨水敲打着城市，像无数冰冷的指尖在弹奏一曲无序的哀乐。

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扭曲、变形，如同垂死挣扎的血管，为这座名为“临江市”的钢铁丛林提供着虚假的生命力。

陆昭然靠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窗旁，指间夹着的烟卷即将燃尽，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，像他此刻空洞瞳仁里最后一点余温。

三个小时了。

街对面，巷口的阴影里，那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，依旧像一尊被世界遗忘的雕像，纹丝不动。

雨水顺着他宽大的帽檐滴落，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。

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姿态，尤其是在初冬的寒雨中。

一种本能的、如同野兽察觉到天敌般的悸动，在陆昭然胸腔里盘踞。

他吐出一口混杂着烟草与寒意的浊气，白色的烟雾在接触到冰冷的玻璃时瞬间溃散。

右眼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、如同针扎般的刺痛。

这感觉近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。

自从半个月前，那颗被命名为“冥王星之心”的诡异陨石划过临江市的夜空后，他的右眼就时不时会这样。

去医院检查，结果是一切正常。

但他知道，不一样了。

世界，或者说他看待世界的方式，变得……古怪。

他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。

比如现在，在他的右眼视野里，那个黑衣男人的周身，缠绕着几缕近乎透明的、如同扭曲丝线般的暗影。

它们缓缓蠕动，探入巷子深处，又缩回，像是在……汲取着什么。

陆昭然掐灭烟头，准备离开。

多管闲事是活不长的，尤其是在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城市里。

就在这时——午夜的钟声，从远处市政厅的方向隐隐传来。

低沉，悠长，敲足了十二下。

几乎在钟声落定的瞬间，那个黑衣男人动了。

他的头颅，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生理结构的方式，猛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，正对着陆昭然的方向。

风帽下，是一张惨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，一双眼睛没有瞳孔，只有一片浑浊的、如同劣质陶瓷般的死白。

它“看”着陆昭然。

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，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。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
跑！

这个念头刚升起，陆昭然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僵住了。

不是恐惧带来的僵硬，而是某种实质性的、粘稠的力量束缚了他的西肢，如同陷入无形的蛛网。

低头看去，他脚下的人行道上，不知何时蔓延开一片淡灰色的、如同拥有生命般的阴影，缠绕上了他的脚踝。

是那些丝线！

它们什么时候……便利店的白炽灯光开始疯狂闪烁，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哀鸣。

货架上的商品微微震颤，角落里那个正在打瞌睡的店员，脑袋一点一点，对即将降临的恐怖毫无所觉。

整个世界，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声的噩梦。

黑衣男人抬起了手。

那只手同样苍白，手指枯瘦细长，指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蓝色。

它隔着冰冷的雨幕和街道，对着陆昭然，轻轻一划。

“嘶——！”

空气中传来布帛被撕裂的尖啸。

五道无形的、带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锋锐之力，切开雨幕，瞬间袭至陆昭然面前！

死亡的气息，冰冷而真切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陆昭然右眼的刺痛感猛然爆发，如同有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刺入了他的太阳穴！

剧痛让他几乎昏厥，但随之而来的，是一种奇异的变化。

整个世界，在他的右眼视野里，骤然“慢”了下来。

飞溅的雨滴悬停在半空，如同破碎的水晶。

那五道无形的攻击，显露出了模糊的轨迹——那是五道扭曲的、边缘闪烁着不详红光的空间裂痕。

它们前进的速度，在他眼中变得可以被捕捉。

同时，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流，从他丹田深处升起，蛮横地冲开了西肢的束缚感！

“喝！”

陆昭然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，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后猛仰！

动作因为之前的束缚而略显滞涩，但终究是动了！

“嗤！

嗤！

嗤！”

五道裂痕擦着他的鼻尖、胸口飞过，将他身后的便利店玻璃墙切割出五道狰狞的豁口！

冷风裹挟着雨水瞬间倒灌进去，货架被余波扫中，商品哗啦啦散落一地。

首到这时，那个店员才被惊醒，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。

陆昭然无暇他顾。

他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，溅起一片水花。

右眼的灼痛和视野的异状依旧存在，但他此刻心中涌起的，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，而是一股冰冷的愤怒。

凭什么？！

他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！

凭什么要被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、要命的事情里？！

那股丹田升起的热流在他体内乱窜，带着一种原始的、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戾。

他猛地翻身爬起，目光扫过身旁——一根因为刚才冲击而从旁边装修工地滚落出来的、半米长的生锈钢管。

没有犹豫，他一把抄起钢管。

冰冷的金属触感反而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静了一丝。

街对面，那个无瞳的男人似乎对一击失手有些意外，歪了歪头，死白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。

它再次抬手，更多的灰色丝线从它身上蔓延出来，像一张死亡之网，朝陆昭然罩来。

这一次，陆昭然看得更清楚了。

在他的右眼视野里，那些丝线的核心，是男人胸口位置一团不断蠕动、散发着污秽气息的暗色能量团。

所有的丝线都源于那里。

弱点？

陆昭然来不及细想，求生本能驱使着他。

他低吼一声，不是冲向男人，而是猛地将手中的钢管，用尽全力朝着那团暗色能量团投掷过去！

“呜——！”

钢管破开空气，发出沉闷的呼啸。

速度并不算顶尖，但角度极其刁钻，正好穿过几张灰色丝线之网的缝隙！

“噗！”

一声如同扎破腐烂皮革的闷响。

钢管精准地命中了黑衣男人的胸口！

男人身体剧烈地一震，发出一声非人的、尖锐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嘶嚎。

它周身的灰色丝线瞬间紊乱、崩断。

它踉跄着后退，胸口被钢管贯穿的地方，没有流血，只有一股浓稠的、散发着恶臭的黑烟涌出。

它死死地“瞪”了陆昭然一眼，那死白色的眼珠里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“怨毒”的情绪。

下一刻，它的身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软倒，化作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，迅速渗入湿漉漉的地面，消失不见。

只留下那根锈迹斑斑的钢管，孤零零地插在原地，表面覆盖着一层正在快速蒸发的黑污。

右眼的刺痛和异状缓缓消退，体内的热流也平静下去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陆昭然单膝跪在雨水中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流下，划过脸颊，混合着冷汗。

刚才那短暂的搏杀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。

便利店的店员还在尖叫，远处似乎传来了警笛声。

他抬起头，望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，以及那根诡异的钢管。

这不是结束。

他清楚地知道。

那双死白色的眼睛，以及右眼传来的、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刺痛感，都在告诉他——平凡的生活，从今夜起，彻底结束了。

他的目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那里，除了雨水，似乎还有一点不属于这里的东西。

在黑衣人消失的地方，一枚材质非金非木、刻着复杂眼睛图案的暗红色徽章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，散发着不祥的微光。

雨，还在下。

冰冷的都市霓虹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很孤独。